【MS|埃伯爾/亞克】 有你在的地方

MapleStory同人

埃伯爾 x 亞克

※時間點預設在一切結束之後,大量私設注意。

※部分「我的小屋」劇情提及。

 


《有你在的地方》

 

他們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也不是十分地確信。在數百年流離的歲月當中,鄉愁已連同故土一齊被戰火模糊了樣貌。能夠憑依的,只有那片平靜的空氣、灑落在眼前的暖陽、與那總是在身旁的人。

亞克偏過頭,視野中閃爍著細碎的光點。

 

越過綿延的碎光,他看見那人揚起了唇角。

 

宛如某種深入靈魂的習慣,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就只是這樣短短地一瞬,連懷念都來不及成型。

 

 

世界的法則皆已改變,而人們仍在摸索著生活的方式。

 

自那時起,冬季一年比一年還要嚴寒。直至最近,連維多利亞島都充斥著與冰原雪域相似的空氣。

在嚴冬來臨時,旅人們總不約而同地各自踏上歸途。無論是為了幫忙故鄉的瑣事、或者考量到不利活動的氣候、亦或是一種休息的心態。

然而,「回去」某個地方。這樣的字句從自己口中說來、總有哪麼幾分異樣。

像是梗在喉頭,呼之欲出的某種感受,卻又無比茫然。

 

隆冬中的向晚,澄黃的夕燒自天邊逐漸退去,昏黃的色澤令一向鮮豔繽紛的房屋群淡去了飽和。霧氣壟罩在丘陵之間,平石鋪成的道路也顯得有些濕滑。

緩步往居所的方向前進,亞克將斗篷又拉緊了些。即使穿著冰原雪域山脈出品的禦寒衣物,此刻也隱約透著寒氣。長年遊歷的經驗、讓亞克心底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卻也無從判定將到來的到底是什麼。

但即便是處於這樣的嚴寒當中,克蘭西亞街頭依舊充滿了熱鬧的氣息。無論是特魯迪家這樣的店面、還是像米蘭達這樣的小攤車,此刻正是剛要開始忙碌的時候。

隨著天色逐漸變暗,店家與攤車紛紛點起了燈火。轉眼之間,整條街道已被溫暖的光芒照亮。

亞克獨自走在大街上,闊別許久的鄰人們看見他、紛紛熱烈向他打招呼。親近的人如特魯迪,甚至跑過來拉住了他的手。睽違一年的再訪,街坊中也增加了許多新的面孔,這裡的人們始終如此和善與溫暖,讓已經習慣與周遭格格不入的亞克,在此處也會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

 

一一與大家打過招呼後,亞克穿越了熱鬧的大街。行經廣場時,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了下來。廣場的噴水池也亮起了裝飾燈,以橙黃色為主調的光點縱橫交錯,照耀在鋪滿碎冰的池水上。

暖色的光芒映照在亞克的側臉,連呼出的氣息也被一併被照亮。視野被白霧模糊之際,眼角似乎閃過了一絲冰晶的影子。

亞克訝異地偏過頭。此時,幾個嬌小的身影從他身側奔馳而過。步履雜沓之間,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比雪花還要早落在了地上。

 

  這是冬天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要更早。

 

突然地,亞克感受一陣針扎般的刺痛從左臂傳來。入夜後的嚴寒如往地揭開一切刻入身體的疤,難以忽視的痠麻與疼痛自筋骨穿透到表皮,短暫地密佈在知覺之上,片刻之間又沒入底層,隱隱約約、卻不斷喧囂著。

多年前的那場漫長戰役之後,原本那刺耳且不斷試圖侵蝕他的聲音,就這樣化作一聲輕淺的道別,隨即消失無蹤;而曾以為永遠失去的、那一部分的身體,也悄然地被歸還。

卻怎樣都不再完整。

 

細碎的雪晶逐漸披蓋上了肩頭,濕氣與寒冷交疊,讓亞克不禁加快了步伐。街坊上歡騰的聲響逐漸淡出在他身後。

越過了廣場,居所的輪廓便近在眼前。坐落在城鎮中較為偏僻的一側,靜謐與黑暗在這裡更顯得深沉。一年之中,亞克停留在這裡的時間並不多,然而此時,仍有人悉心地替亞克點亮了前門的燈火,鵝黃色的光芒在風雪中獨自搖曳著,渺小卻顯得無比堅定。

 細雪紛飛勾勒出房頂那蘑菇般圓弧的輪廓,上頭長年覆蓋著淡紫色的牽牛花藤,但在這個寒冬中、此刻皆已進入了休眠。前庭貌似甫修剪過的草皮已蓋上了一層白雪,原本錯落在其上的鮮花盆景此刻皆不見蹤影,想必向來愛護花草的阿爾文已將它們移動到了溫室。

越過庭園、可以看見一樓窗戶隱約透出微光,貌似有人在屋裡為他留了盞燈。但此時空氣中並沒有人的氣息。顯然,為他布置好這一切的人早已先行離去。

 自進城時便緊握在掌心的鑰匙,已被體溫捂得溫熱。當真的抵達房屋當前,某種奇異的陌生感卻令人顯得忐忑。亞克伸手敲了敲門,靜待一會兒後才意識到並沒有這種必要。

他自嘲般地笑了聲。終究,他還尚未習慣。

推開房屋大門時,幾絲雪花也落到了玄關前。房屋內充滿著溫暖的氣息,甚至還帶有麵包的香氣。闔上大門後,一切的寒冷與蕭瑟都被隔絕在了外頭,餘下強風鼓噪的低沉悶響,朦朧地迴盪在門窗之外。

木造物與穀物的氣味、燈芯燃燒的細微聲響、爐火烘暖的空間、與飄盪在空氣中些微的飛絮。

獨自駐立在這片祥和的靜默當中,亞克不禁深吸了一口氣。他對呼之欲出的話語感到猶豫,卻又有種不得不為之的衝動,即使他知道這毫無意義。

無法言喻的暖意自胸口蜂擁至眼瞼,使他的啟語帶上了氣音。即便第一個音節已發出了聲響,卻仍感到遲疑。

但他還是說出了口,在別無他人的此處。以和緩而平靜的語氣,像是稀鬆平常,假裝習以為常。

 

  「我回來了。」

 

那充盈在胸口的感受,混雜著欣慰與酸楚,沒有任何可依循的源頭。無論從任何脈絡看來,都毫無道理。

於是語落之後,他啞然失笑。

 

  ◆

  

有點歪斜的小木桌上,一紙淺色信箋滿載阿爾文整齊的字跡,與艾咪穿插在其間的插圖。字裡行間的語氣,幾乎像是兄妹倆在耳邊講著話。除了無數生活的叮嚀與備忘錄,雙胞胎也為他們接下來幾週沒辦法前來幫忙照顧房屋一再地表示歉意。

當然,亞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需要道歉的。畢竟,雙胞胎的父母難得地歸來,他們能夠與家人待在一起度過這個冬季,自然是再好不過。亞克思付著,若這幾天風雪停消,他還可以帶著禮物去拜訪他們,好好答謝他們這一年的幫忙。

房屋裡的一切皆被悉心打點過,是隨時能夠迎接人居住的狀態。冰箱裡塞滿了充足的糧食,烤箱裡甚至放著尚有餘溫的麵包;壁爐中仿造火焰的魔法石也是能量充足,燃燒整個冬天都不是問題。

亞克注意到雙胞胎為他新增了一些家俱。這幢小屋雖幾經翻修與擴建,室內仍算不上太寬敞,但只要點亮一盞燈火,整個木紋色的空間便能全數籠罩進光芒當中,連同暖意一同令人感到無比安心。

 

亞克逐一卸下身上沉重的裝備與行囊。比起休息,他更習慣先將瑣碎的事務打點好。無論是裝備的清潔與保養,或者是藥水與材料整理。旅途上的沙塵夾雜在行李與武器的縫隙之間,一路蒐集起來的物件彷彿還帶著當個時刻的氣息。

羅列著各式物品的格櫃佔滿客廳的一整面牆,那些隨著歲月與旅程不斷累積的收藏品,僅僅是瀏覽而過、關於這些物品的記憶便會或模糊或鮮明地浮現。

那些太過遙遠的事物,在經歷過漫長的時間沖刷後,無論是畫面或者是情感,都蒙上了一層薄霧。一如存在於更加久遠之前的、那些破碎不堪的過往,無論留下了些什麼、或什麼都沒有留下,美好的或者痛苦的,終究都只會是回憶。

只餘下某些習慣深入靈魂。

 

一晃眼,時間已接近深夜,整理也總算是告一個段落。

亞克倚著沙發邊緣伸展臂膀,這時一陣飢餓感才知後覺地傳來。亞克思索一會兒,還是起身走向充當廚房的空間。他轉動著烤箱的旋鈕,試圖加熱已然冷卻的麵包。稍微搜尋櫥櫃裏頭,也輕易地就找到濃湯罐頭,只要稍做加工就可以食用。

外頭風雪似乎變得更加劇烈,強風呼嘯而過、撞擊在水泥牆上頭,一陣一陣地傳來悶響,其中也夾雜著冰晶的顆粒,淅淅瀝瀝地灑落在窗面上。亞克貼近窗戶向外看出去,就著庭院中燈火的光亮觀察起落雪的狀態。

明天恐怕外頭會積雪吧。思付著倉庫中雪鏟擺放的位置,亞克離開了窗邊。他一邊在心底規畫著接下來幾天的瑣碎事務,一邊準備著料理熱湯的材料。

擁有雙手讓備料容易了許多。雖然左臂的狀態時好時壞,但終歸是能夠自在地活動。偶爾,亞克還是會忘記這件事,忙碌地用單手把事情張羅到一半才恍然想起。那個場景總是有那麼一點逗趣的尷尬感,也因此惹得卡蒂娜捧腹大笑了非常多次。思及此,連亞克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

突然,震天價響的機械電波聲響徹了屋內,嚇得亞克差點把手上的蔬菜給拋了出去。他抬頭往客廳張望,只見克拉班的通訊器正閃爍著。手忙腳亂之間他跑過去按了上頭的按鍵,一瞬間房內便被熟悉的嘈雜聲給充滿。

在伴隨著雜訊的聲響中,亞克略帶疑惑地應答一聲「嗨」,隨後便被一陣歡呼聲給淹沒。雖然亞克隨時能用這台通訊器連絡上克拉班,但要反過來、由他們聯絡到時常在不同次元與特殊空間穿梭的亞克,在技術上似乎是件困難的事情,也難怪他們的反應是那麼地興奮。

雖然在前陣子就有短暫通訊過,但聽到克拉班依然這麼活力充沛的樣子、還是令亞克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
尼亞在眾人的喧嘩當中尖聲喊叫著,試圖抓回正題。然而他才正經地開場沒講幾句話,就又被其他人給打斷了;馬爾用著簡單的字詞、既興奮又努力地解釋他們正在前往非常、非常遙遠的不知名星系;威伊接著說明、到時通訊或許會沒那麼容易……  他話似乎還沒說完、巴克巴克就插進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說唱,隨即與威伊的怒吼聲混在了一塊兒。
有人把這兩個傢伙推到了遠處。在一片喧嘩的背景音裡,尼亞接著說明道,因為這樣,如果到時亞克聯絡不上他們、也請不要太擔心。他們都會很好的……或許、應該吧。

「總之,你也要保重喔!」

「保重、快樂!」

「不過如果到時電波有接上的話……」

「身體健康YO!朋友!」

「嗯,希望你們一切順利。」亞克由衷地這麼祝福道。克拉班那邊又是一陣興高采烈的喧鬧。

簡短的通訊就這樣在克拉班你一言我一語的道別當中結束。隨著通訊燈熄滅,空氣一下子又恢復了安靜。亞克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欣慰於這些夥伴的樂觀與開朗從未改變,也多少對他們未知的旅程感到掛心。

但相信,他們必定能夠帶回精彩的故事。亞克將通訊器擺回原位,期待著它再次響起的時刻。

到時候,他也有很多故事想告訴他們。

 

烤箱在身後發出「叮」的一聲響,奶油與焦糖的香氣充斥在空氣中,亞克連忙又跑回了廚房的位置。小心地取出麵包,過分的熱度相當燙手,但好在是並沒有烤焦。
放下手中的食物,一連串的事務讓亞克有點茫然。他習慣性地望向窗外,試著回想起剛剛進行到一半的料理過程。

 

一道人影佇立在庭院當中。

 

沒有任何聲響或預兆,不請自來的人不知何時越過了庭院的大門。那不是任何克蘭西亞居民的氣息。

寒意從背脊竄上腦門,瞬間頭皮一陣發麻,長年習慣於戰鬥的身體在轉眼間就進入了備戰狀態。亞克迅速地移動到了足以掩護自身的位置,視線緊盯著那道不明的人影。

對方是誰?在那裡多久了?有什麼意圖? 腦內快速地運轉過各種推測,卻都在對方此時近乎靜止的動作中,逐漸轉為困惑。
由於風雪阻隔、從這裡完全看不清對方的特徵,只能隱約看出對方穿著厚重的斗篷。亞克可以感受到對方也在觀察著自己,卻遲遲沒有進一步行動。在這相互僵持的時間當中,對方就只是筆直地站立在原處,任由風雪撲打在身上,既沒有進一步備戰的舉動、也沒有躲藏突襲的打算。這些足以讓亞克推測出對方並沒有敵意,卻也無法全然放下警戒。

既然對方沒有要出手的意圖,那也只能主動出擊才能夠釐清情況。身處的空間當中,連通外頭的只有兩扇窗戶與一扇門,而那個人影所在的位置正對著門口。考量對方此時毫無敵意的舉動,或許前門是比較優先的選擇。

在指尖凝聚起足以發動咒術子彈的魔力,亞克以最快的速度移動到門邊,屏氣凝神地捕捉到狂風間歇的一瞬、伸手拉開了房屋的門。
屋內的暖光劃開了夜色,光亮卻止於對方的腳邊。即使面對突然開啟的房門、那人也沒有絲毫反應,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凝滯的現況令亞克感到莫名煩躁。灌進屋內的空氣太過寒冷,身上的衣物單薄讓他沒有本錢再繼續僵持。於是,他乾脆離開了門板的掩護,迎向了屋外的那個人。

對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在庭園燈的微光之下,亞克看見那人抬頭望了過來,平靜的舉動中讀不出目的,但也沒有任何敵意。

亞克思索著是否該由自己先開口,然而就在這時,對方搶先抬起了手。
在一陣呼嘯而過的強風中,那人卸下了兜帽。在表明身分的同時,平舉於額側的雙手也示意著自己並沒有武裝。

亞克認出了對方。霎那間刺痛的情緒翻騰至胸口、一個聲音於咽喉呼之欲出。

那是一種深入靈魂的習慣。

他困惑自己為何沒有早些認出這些氣息,但這些疑惑很快被其他的思緒給覆蓋。腦海中千迴百轉的畫面與記憶最終只能凝聚成一個名字、一個人。

只有這個人。

「埃伯爾。」他呼喚了這個名字。簡短的音節當中承載了太多事物,壓抑不住語尾的顫抖。

在風雪中的那人仍注視著亞克,隨後緩緩地垂下了雙臂。在昏黃的光線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無從得知他是否聽到了亞克的聲音。

寒冷的冰霜迴蕩在他們之間,兩道靜止的身影彷彿又進入了僵持。

 

他不是沒有設想過這樣的場景。

 

無論是百餘年來都沒有認清的心意,還是於戰役中無盡反覆卻仍沒有任何結果的刀刃相向。

不斷朝對方伸出了手,又一再地被推開。唯一支撐身體走到這裡的,僅是那存於遙遠過往的約定。

然而,在經歷過那場漫長而殘酷的戰爭之後,再多的妄執、也該走到盡頭了。

即使如此,他仍設想過各種再會的時刻。他曾期望自己到了那時已足夠成熟,能夠更加深思熟慮、能夠比過去更加勇敢、能夠好好地去正視彼此。

但現實總不會如他所願。過往如此,此刻亦同。

一如過去無數次地站在彼此的對立面,埃伯爾過分平靜的舉止像是封閉了自身的一切,把亞克所有向他投來的情感全部阻隔在外。在多年前的戰役中,無論再怎麼殘酷地彼此廝殺、無論亞克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喊,都無法將聲音傳達給對方。

無盡的疲憊匯聚在眼眶,幾乎要讓眼瞼無法承受。 卻也累得連肆意發洩這一份情感的餘力都沒有。

 

如果真的不會再有以後了,那至少,擁有過的回憶不該是如此。

 

他們仍隔著漫天飛雪,於一片模糊不清當中固執地注視著彼此。在僵持不下的沉默當中,最後卻是亞克兀自笑了起來。

微笑著,卻不是基於任何能夠明述的情感,只是一種存於遙遠往昔的習慣。

就只是習慣而已。

「如果你有話要說,」亞克往後退了一步,赤腳踩過玄關上落了滿地的雪。「那就進來再說吧。」

很冷。他沒有說出口,但想必也無須再多說。

雪花在足底逐漸融化,幾乎讓他站不穩。

 

 

 

 

他將兩個馬克杯擺在了爐台旁。

鍋爐邊上翻騰的薄霧為空間增添了一分濕氣,整屋子的溫暖依然穩固地將一切風寒隔絕在窗外。

很安靜。除了依然沒有停歇的風雪、與壁爐中發出細微聲響的火石,屋內依然如方才那樣祥和靜默,即便多了一個人的呼吸,也沒有什麼改變。

抬眼望去,埃伯爾就在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安坐在其中一座沙發上,平靜而緩慢地端詳著這不大的室內。那些沾染了風雪溼氣的裝備都擱在更遠處的玄關邊,磨損與折舊錯落在其上,那是與亞克相似的、經歷過漫長漂流的痕跡。

亞克注視著對方的側臉,當然怎樣都無法從那張冰冷的面容中讀出些什麼。自戰役過後所經過的數年歲月,對於雷普族的他們也只能算是須臾之間。時光在他們的身體所留下的痕跡微乎其微,對靈魂卻截然不同。

例如他們都變得如此善於沉默;例如曾經糾結得無法化為言語的心情,如今都成了無話可說。

像是感受到亞克的注視,埃伯爾的目光轉了過來。他們短暫地視線交會,轉瞬之間又同時移開了視線。

 

看吧,總是這樣。

 

亞克盯著鍋爐邊緣逐漸加劇的蒸氣,心情卻出乎自身意料地沉靜。最初見到對方時那股翻騰的刺痛感早已退去,連同對這等沉默的尷尬與不耐、也一併消失無蹤。

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是誰該先開口、或應該在什麼時機開口。但亞克心底也明白,此時的決定權並不在自己手上。

或者說,他也已經疲憊得不想再思考這些了。

於是,他只是在水滾了之後、盛了兩杯熱湯,然後端到了沙發邊那個還是有點歪斜的小桌上。

 

亞克樣貌平靜地落坐在埃伯爾身旁的另一個小沙發,由於空間不大,他們的膝蓋幾乎抵在了一起。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地靠近彼此,尤其是在鬥毆以外的場合。埃伯爾自亞克開始走近的時候,就始終注視著他。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彼此的體溫與呼吸彷彿都近在咫尺,似如那遙遠而模糊的記憶當中,兩人還能夠並肩而坐的時刻。

亞克並不急著開口,他覺得自己或許、也許、還是有那麼一點自私的奢望,希望沉默能夠再維持得長一些,漫長到足以讓他能夠繼續沉浸於這個時刻一會兒。沒有爭吵、沒有武裝、也沒有必須前往的地方。就只是待在這裡。

他們彼此都沒有再動作,就只是靜靜地待在一起。埃伯爾的視線依然停留在亞克身上、卻避開了對方的眼睛;而亞克感受到了、卻猶豫著,怎樣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才好,最後選擇闔上了眼。

閉上眼的時候,還是看得見記憶中沙塵漫天的景色。

過去,也曾有過如此刻這般的心情。宛如將要窒息一般地痛苦、模糊而搖晃的視線看不清周遭,無論是軀殼還是心靈,都已經無力到、疲憊到再也無法踏出任何步伐。

不斷地叩問著內心的悲傷和絕望,一遍又一遍地、在獨自一人的場景裡迷失了理由與方向。

直到那道身影出現在沙瀑之中。

熟悉的、卻怎樣都也無法完整記憶起的人。他們究竟為什麼對彼此如此執著?究竟為了什麼而刀刃相向?太多破碎的事物四散在往昔,每每憶起,就是撕心裂肺卻無法嘶吼出口的疼痛。

可是他們依然會站起來、依然會傾盡全力與對方戰鬥。唯有這般固執地去抓住彼此的性命,才能夠繼續前進。無論最初的過往是怎樣,當時的他們就只能依賴著這種方式生存著。

或許此刻亦是如此。

 

「你的手……」

靜默的空氣突然被打破,亞克猛地睜開了眼。

他幾乎已經要忘記這人講話的聲音了。

亞克低垂著視線,一瞬之間翻騰而起的情緒不知道是什麼。總是這樣的,在埃伯爾面前,他總是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無論是熟悉還是陌生,對他們來說似乎都沒有差別。

望向自己滿佈侵蝕傷痕的左腕,即使露出衣服外的只有手掌的部分,那焦黑與深紅錯落的傷疤依然猙獰得可佈。亞克舉起左腕伸向前方,於對方的視線中展示性地轉動了一下,準備開口回應對方時,仍勾起了淺淺的笑容。沒辦法,這般無謂的習慣總是這樣。

「算能動吧,只是還有點不習慣。」

語氣出乎自己意料地稀鬆平常,亞克莫名覺得有點好笑。明明對方只講了幾個字,自己卻總有辦法回上話,好似從來不用特別思考對方的隻字片語中想表達什麼,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理解了。

收回了手,亞克側身端起小桌上的湯杯,它們已經是不再燙手的熱度。他把其中一個遞給了埃伯爾,用得是剛剛還在話題上的左腕。埃伯爾沒有猶豫太久、就也伸出手接下了。他們的指尖若有似無地碰觸了一下,卻也分不清究竟是熱湯的溫度、還是彼此的體溫。

 

兩人之間再一次地陷入沉默,但並沒有維持太久。湊近臉前的飲品在呼吸之間翻騰著白霧,視野一片模糊,就在此時他感受到了埃伯爾投向自己的視線。不再是迴避與閃躲、而是真正地看向他的雙眼,在等待亞克回應同樣的注視。

在霧氣的掩蓋之後亞克閉上了眼,他隱約知道了對方想說什麼。眼底的酸澀感受或許只是蒸氣造成的不適,亞克將心底那股喧囂著的情緒壓回了深處。

終究,這份糾纏不清的因果,還是得親自叩問最後的解答。

亞克睜開了眼,在霧氣散開之後、迎向對方的視線。

如果能夠每一次、每一次都能夠好好地注視著彼此的話,或許現在的我們就不會走到這般、連彼此都無法碰觸的距離。

「亞克。」

埃伯爾的語氣非常地輕,像是深怕再使力一點就會變成別的話語,呼喚一個名字甚至比接下來將說出口的話還要艱難。他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試著不去解讀對方因為他的呼喚而露出了多麼悲傷的表情。

 

「我要離開了。」

 

果然是這樣。

於這份糾纏不清的因果當中,他們都在尋求著解脫。

 

 

 

 

 

這是一個道別。

 

亞克明白埃伯爾想表達的。離開,指的是從今開始的以後。離開這片被楓紅所眷顧土地、甚至是離開格蘭蒂斯的漫天星辰與無邊大海。這個世界已經變得比過往更加遼闊,而有些人選擇了往無人知曉的所在、踏向未知的旅程。

有些人,與克拉班那種嚮往美好景色的心情不同,他們尋求的是更加煎熬的事物。抱著理想成空的悲傷與被結局所附加的悔恨。那些活下來的亥雷普與傭兵們,在世界的陰影之中流離,渴望得到世人的原諒、或有朝一日能夠諒解這般的命運。

亞克望著埃伯爾的眼睛,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沒辦法從當中讀出些什麼。但他能夠感受到,那股悲傷,相似於自身、卻又截然不同。

那是一份怎麼樣的心情呢?為什麼你會如此,為什麼我又會如此。

他還是不能夠理解。

但現在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嗯。」

 

平輕地,這是亞克唯一能給出回應。

 

埃伯爾聽見了。自此世甦醒後第一次,亞克看見埃伯爾從嘴角勾起了一道幾乎近似於微笑的弧度。

卻似乎怎樣都無法說他是在笑。

但這也不是很重要了。那麻煩的習慣已經開始作祟,亞克知道自己肯定也會同樣地揚起唇角,變成兩個人都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

於是,亞克率先移開了視線。他側過臉望向窗外,狂風暴雪只是有增無減,現下已能夠清晰聽見外頭傳來的呼嘯與悶響。

     夠了,這樣就好了。

在他們又一次陷入沈默之前,亞克突然用力地吐出一口氣,隨後再次轉過頭來面向埃伯爾。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是再普通不過的笑容,就像是他日常面對朋友時的表情。

「現在風雪太大了,你還是等天亮後再出發吧。」

他看見埃伯爾微微抬起了眉眼,似乎是對亞克此時的反應有點訝異。而亞克即使是在殘缺的記憶中也很少看見埃伯爾露出這樣的表情,不免覺得有點新奇。

可惜,他已經沒辦法再露出比現在更多的笑容了。

 

「這些沙發,拼一拼應該還能夠躺。」亞克捧著馬克杯站起了身,伸手朝周遭的沙發椅點了幾下。

「那個樓梯走上去就會看到浴室,你先去用吧,然後早點休息。」

「需要換洗衣物的話,在浴室附近可以看到衣櫃。雖然我也不太記得裡面有哪些衣服,不過應該能找到你可以穿的。」

大概是一口氣講了太多話,句落時似乎有些呼吸困難。但亞克還是於最後再一次說道:「你先去用浴室然後休息吧,我還要整理一下廚房。」

語畢,亞克便顧自地往廚房走去,隨後閃進了冰箱後頭的陰影當中。

      不可以,不可以去想

室內的空氣沈寂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聽見埃伯爾起身往樓上移動的聲響。樓梯隨著他上樓的步伐發出細微的嘎機聲,隨後便聽見浴室門開啟又闔上的聲響。

亞克走了出來,面對空蕩蕩的客廳發呆了一會兒。手中的馬克杯已處在溫暖的尾聲,而小桌上屬於埃伯爾的那杯甚至連一口都沒有動過,就已經呈現微涼。

他用力地眨了下雙眼,隨後便把兩個杯子移到了壁爐邊,讓火石勉強挽留住湯品的溫度。接著他並沒有閒下來,而是轉身挪動起沙發椅、替來客佈置起足以安身的空間。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去想。

亞克面無表情地忙碌著。擺放好了沙發、又將廚房打點妥當,他接著走向樓梯時猶豫了一下,在確認浴室的水聲依然持續之後、才放輕腳步往樓上移動,迅速地從房間拿了張毛毯與枕頭,又飛快地下了樓。

      不可以。

無論怎麼去想、都實在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的時候,亞克又回到了廚房的區域,把自己擺在爐臺旁的木製小椅上。

閉上眼,耳際那強風呼嘯而過的聲響已太過熟悉。他任由漫天沙塵的記憶又一次地湧了上來。

       

別去想。

 

     會沒事的。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會令人在不該笑的時候仍掛著笑容,會令人在感到悲傷時、仍不由自主地試圖維持著沒事的模樣。

 

當埃伯爾下樓的時候,身上那件便衣就令亞克反射性地噗哧一笑。那是一套過大的粉紅色長袖棉衣,就算是穿在體格比亞克高大許多的埃伯爾身上,仍顯得有點寬鬆。胸口的地方印著螢光色系的天使破壞者標制與應援臺詞,這樣過分活潑的顏色放在埃伯爾身上顯得相當彆扭。

這件衣服,應該是作為天使破壞者粉絲的凱爾送給亞克的禮物,但不知道為什麼給了一個太超過到不怎麼實用的尺寸,讓亞克都忘記了自己有這麼一件衣服。

埃伯爾似乎也感到有點無奈,以至於於嘴角上掛著尷尬的笑容。

這次應該真的是一種笑容了,吧。

      已經沒事了。

亞克幾乎笑彎了眼,他從爐檯旁起身,走到了埃伯爾身旁,順勢將重新熱過的湯品遞給了對方。

「沙發,我擺已經好了。你可以直接睡。」

「……謝謝。」

接過馬克杯的埃伯爾回應道。他低頭凝視著亞克,那語氣依然相當地輕,幾乎像是耳語一般。

亞克聳了聳肩,表示這沒什麼。

 

「好了,那該我去用浴室了。」一邊伸展著臂膀邊往樓梯走去,亞克仍不斷地說著話。

 

「我的房間就在樓上,有什麼狀況的話,可以上來叫我。」

 

「要是天亮後風雪還是很大,也可以待到晚一點再走也沒關係。」

 

「啊!冰箱裡的食物,你有需要也可以拿走。我朋友他們一向會放太多東西進去,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還有,你要走的時候……」亞克踏上樓梯,稍微遲疑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

 

「你要走的時候,要是我還沒醒來,你就直接出發吧。」

 

     這樣就可以了。

 

亞克邁開步伐,這老舊的樓梯一如既往地、在他足下一階一階發出了細微又尖銳的聲響,隨著他一路往上。

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樓梯的轉角時,身後才傳來了埃伯爾輕如呢喃般的聲音,低沉而細微,卻穩穩地能夠聽見。

 

「晚安,亞克。」

 

      不可以。

 

亞克停下了腳步。

 

     不可以想。

 

     別說出來。

 

「埃伯爾。」

 

     閉嘴。

 

「埃伯爾。」不自覺地提高音量,又一次呼喚了對方的名字。亞克站在樓梯上側過身,低頭俯看著客廳中原本已經背過身、卻應他的呼喚而回頭看過來的人。

亞克的雙眼隱蔽在了低垂的髮絲之後,陰影斜倚過他的臉龐,令埃伯爾幾乎要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埃伯爾,」再出口的話語幾乎要被揉碎在顫抖著的唇齒之間。

 

「這一次你離開之後,」

 

「我不會再追上去了。」

 

不可以不可以,但是,但是。內心中鼓譟的聲響在嘶吼、在爭吵著,伴隨自身心跳撲動的聲響,喧嘩地令人耳鳴。

他的面具終究還是破碎了。打從一開始就被他刻意壓抑在心底的情感,開始從這個破口無法控制地頃洩而出。

不可以,但是。

不斷地朝對方伸出了手,又一再地被推開。於是在過了這麼久之後,他們都已經疲憊不堪。

無法再推開對方的手,卻誰也無法再伸出手。只剩下相互對峙的酷刑。

     已經夠了。

亞克閉上了眼,逃避著不去看埃伯爾此刻的表情。總是這樣,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埃伯爾,自始至終都難以好好地去注視彼此。他們甚至從來都無法理解,這一切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

如果彼此都渴望著解脫,顯然這是最好的方式。所以這一次,不會再追上去。

這只是在告訴自己的話而已。但是,但是……

    

 為                   麼         要          說          出         來         呢   ?

 

亞克已經無法控制自己混亂的思緒。在更多不應說出的話語脫口而出之前,他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跑去,也不管浴室大門甩上時是否發出了過大的聲響。

雙腿像是在已無法支撐住這具軀骸,顫抖地怎樣都無法站穩。他想要倚靠到牆邊,卻在移動中不慎撞開了淋浴的開關,瞬間溫熱的水花當頭淋了下來,澆濕了他的頭髮,那伴隨白霧的淅瀝水聲響徹在耳際,彷彿將一切外在的聲響都隔絕開來。

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倚著牆面滑落到了地上。

 

      想要說出口。

想說出一直以來非常感謝,想說出一直以來非常抱歉。

 

像個孩子一般抱著膝蓋,將眼瞼埋進溼透的衣物之間,想要哭泣,卻無法分辨這究竟是怎樣的淚水。想要嘶吼出聲,卻自己摀住了嘴。

 

      想要說出口。

 你可以直接離開,我不會再追上去了。

      

    想要說出口。

想要好好回應你的道別。

    

   想要說出口……

 

    希望你留下來。

 

 

 回憶中,他們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片平靜的空氣、灑落在眼前的暖陽、在身旁的人。

他看見那人笑得開懷。那是一種,會令自己也感到開心的表情。於是,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然後,漫天的荒沙將一切掩蓋。那人已經不在了,於是他獨自一人離開。

一點一點地、漸漸將很多事情埋在心底。

那些或許會被遺忘的,在幾百年前就對彼此說過的話。

只餘下這無法控制的笑容,變成了習慣,如傷疤般被刻入靈魂。

 

 

亞克屈膝仰躺在浴缸當中,像是在發呆般、望著水泥天花板上錯落著的裂隙。

赤裸著浸泡在溫熱的水中,宛如回到胎兒時般的靜默與溫和。白霧蒸騰在水面上,將面容撲騰得泛紅。

即使是在暖水當中,那密布在左半身的傷痕仍在隱隱作痛。亞克從水中舉起左腕端詳了一會兒,隨即闔上了眼,將帶著熱度的手背覆蓋到自己的雙眼之上。

不知道此刻應當抱著怎樣的心情才好,他終究還是無法開口告訴埃伯爾、無法說出自己真正想要說的話。

他其實隱約察覺了,那些曾存於在彼此之間的事物。那些事物,讓他們於過去走在彼此的身側,讓無關緊要的小事、變成了這般滑稽的習慣,但他全都忘記了;埃伯爾肯定是知道的,卻什麼也不告訴亞克。

如果還記得就好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亞克聽見一聲喀擦輕響,那是浴室門板被開啟的聲音。

隨即聽見有人踏過水漥走近。

亞克猛地從水中坐起身,濺起了不少水花。

睜開的雙眼仍不適應光線、又被霧氣模糊了視野。在這一片短暫的朦朧當中,他看見了熟悉的身影在浴缸邊緣側身坐下。

埃伯爾低頭注視著亞克,他的面容因為逆光而被陰影壟罩著。當亞克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時,他才終於看清了埃伯爾的模樣。

無論是在尚不完整的記憶中,還是過往的任何時刻,都不曾見過的表情。他的嘴角貌似帶著笑,卻怎麼看都是一副憂傷的模樣,眼神中卻又帶著無比的溫柔。

亞克呆愣地看著,直到埃伯爾伸出了手,那微涼的指尖撫過亞克側臉的傷痕、撫過泛紅的眼角,最後掌心緊貼在頰邊停了下來,指尖隱沒在髮絲之中。

他嘴唇輕啟,貌似說了些什麼,發語卻輕到令人無法聽清。

 

看不明白、聽不清楚、不能理解、也無法忽略。一切、一切都是這樣的破碎又毫無道理。

說不出口、說不完整、想說什麼、到底是什麼。太過美好也太過脆弱的事物,在意識到的時刻、變得無比巨大而無比痛苦的事物。

但有人伸出了手。

 

亞克一下子從水中起身,濺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打溼了旁人的衣衫。他伸出了手,猛地揪住了埃伯爾的衣領,迫使對伏下了身。

 

他們在一片溽濕當中吻上了彼此。

 

這自然不會是一個多麼精緻的吻。埃伯爾幾乎半身被拉入了水中,狼狽地只能勘勘用單手抓住浴缸邊以維持平衡。而亞克變本加厲地伸出雙臂,毫無收力地攬住了對方的頸項。

肌膚上的水珠打濕了埃伯爾的髮梢,熱氣蒸騰在兩人交錯的呼吸吐息之間,幾乎令人感到窒息。嘴唇短暫地分了開來,隨即亞克又張嘴咬了上去,這比起親吻、更像是一種雜亂無章的啃咬。

嘴角刺痛的感受貌似激起了埃伯爾的反擊,他伸手按住了亞克的後腦,就著對方張嘴的姿勢將舌尖擠入了對方的口中。

他們宛如再也分離般的緊擁著,唇舌與唇舌糾纏、錯落的呼吸分不清是誰的吐息、交疊著的臂膀力道之大、勒得彼此的皮膚都泛起了紅痕。

在吻與吻的間隔當中,他們拉扯著彼此的身軀,埃伯爾早已跟亞克同樣地渾身濕透。在這糾結的擁抱當中他們試圖起身,卻沒有人能夠站穩步伐,於是就維持著這緊擁的姿勢雙雙跌向了地面。

 

他們墜落在了彼此的懷裡。

 

在這恍然的一瞬之間,亞克有了個模糊的想法,好似在幾百年前、他們也曾經如此,在只有彼此的世界裡緊緊相擁,在熾熱與溽濕當中將對方嵌進入軀體,像是再也無法分開。

他忘了,但有些習慣早已深入靈魂。像是會想要跟著對方微笑、像是想要抓緊彼此的手。

亞克抬起頭,看見埃伯爾正凝視著自己。那雙眼裡覆蓋著水光,而嘴角帶著笑。這或許勉強算是一個快哭出來的表情吧。

於是亞克也笑了起來,出於習慣或出於任何的原因。隨著他勾起的唇角,無數的水珠自眼角滑過他的臉頰。

 

他們坐起身,又再一次地、把彼此緊擁入懷。

 

 

 

 

FIN.

 

留言